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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驹

艾里芬特:


 

CP:敖子逸X黄其淋

 

我说:读仓央嘉措诗传有感||沿海狗心中的大漠||平静地等待,我总归是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的,渡劫过后总会一番风顺||私设有(中间有一段书的描写是我交给文学社的稿)

BGM:young and beautiful-Lana Del Rey

 

0、

 

问你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

 

1、

 

男人身着灰色夹子袄,内里套着白色内衬。往外翻起的绒蹭上他的脸。脸上看着不甚粗糙,乌青的胡渣从下巴一直蔓上鬓角。他手里攥着一根粗绳,粗绳后边拴着一辆车。木头车子的轮碾过凸凹的石子路,又陷进泥里。车上坐着个读着书的年轻人,面相白白净净,夹缝在行李与包袱中间摇摇摆摆。荒漠是走不到头的,领着路的男人脚上的牛皮靴上沾满了泥,那原本应拉着车的骆驼在昨晚进了他们腹里。

 

“没有骆驼——”男人气喘吁吁还不忘抱怨,“是出不去的——”

 

读书人抬起头来,“敖师傅您理解一下,等到了下个站口就歇息去买马,再不济我下来吧,您拉着怪辛苦。”

 

敖子逸抹了把脸上的汗,缓了缓手上抽了筋般的生疼。他吞了口唾沫又才言道,“你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问题,跟着我走也不成,到时候刮风得丢了。”

 

黄其淋讪讪地闭了嘴。没有起风的大漠上有羊缀在边上,像落座着一片游云。太阳高悬在南边头,轧轧的光碾过那片草地。寸草不生的地方眼见得就要走到头了,前边草地同边缘的界限不很明显,便落了座城。城里的人总裹着头巾,老远望去飘飘的似极了入了神仙地。黄其淋逃得匆忙,物什没带的多少,大部分都留在了南边乱成粥的家乡。

 

他望见书上落了只虫,蜷成一团似干枯的稻垛压在一句话开头。那句话说,问你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

 

问你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黄其淋想,大抵还是四海漂泊。

 

“得嘞,瞧见城了,您得进去歇息着,给买匹骆驼,再不济驴子也成,要让我拉着您过了这片草地,那我的命大概就交代在您手下了。”前头的男人眯着眼睛把身子往前探,咧嘴露出傻气的笑来。

 

黄其淋鼓起嘴憋了一口气,把虫给吹跑,落进枯黄的草簇上。

 

“成,”黄其淋眯起眼睛朝前看,“进去歇息会儿也好——对了,那儿不乱?”

 

“大漠上没有乱的地方。”敖子逸道,“这么宽阔又广的地方,人是乱不起来的。”

 

敖子逸一步一步带着黄其淋进了城去。站在城门那儿敖子逸卸起行李,黄其淋站在他身边接过随身带着的麻布包裹,挎背在身上。他回头往回望,一望空寥的平地上杂生着些不常见的草,簇簇竖起,点在些微乎极微的位置。有一排脚印带着两轮车辙滑痕一路朝前涌,或说向后退。那落到两轮车辙合到一块儿去,点在线间望不见的地方,是黄其淋心爱的南国。

 

敖子逸带着木车往城里走,唤上了黄其淋。黄其淋仓仓皇皇地回首,跌跌撞撞地追上了只想坐在茶馆歇个零星半晌的敖子逸。

 

进门前他抬头,那座城有个温软的名字刻在牌匾上,叫邦缅。

 

2、

 

黄其淋坐在茶馆里。

 

大漠的清茶泛着沙的涩口味,抿去唇齿间却留有香。他把钱袋全给了敖子逸,也不怕他偷藏了它——连家都抛了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个的。他坐在二楼,敖子逸回了客栈先放了行李,又好生梳洗了一番。他望见街头人来人往,裹着黑纱巾的女孩儿抬起眼冲他轻瞥去了一眼,又扎进沧沧人海里顺着或白或黑的云堆走远。黄其淋翘着腿,半倚在粗制滥造的木桌上。木桌没了八仙桌的凉意,磕着手肘上那块骨头。

 

敖子逸从那头牵着两匹马朝他走来,穿着件黑色的单衣,裹了圈白色的丝巾在脖子上,半掩着嘴。黄其淋见他近了,细细地去打量他。敖子逸生了对安静又干净的眼睛,像往暮夜吸了色进了他的眼里了。黄其淋前倾了身体,身上浅绿色单袄给拉出了褶皱。

 

敖子逸也瞧见了他。他抬起眼来轻瞥黄其淋一眼,拐了方向朝茶馆走了来。茶馆底下放了拴马的棚子,发着干草特有的沁香与一股不合群的粪味儿。他拴了马,很快走上二楼来。裹着丝巾的人露出那双眼睛,好看的似极了神仙。

 

他凑到黄其淋跟前,扬起手指在他眼底下晃了晃,落下一片翳影。黄其淋回过神,抬起头来。

 

“我买了两匹马,但最近听说这儿有不多见的活动,您急么?不急咱在这多待两日?”

 

黄其淋微张着嘴想了会儿,“不急,停会儿吧,您也辛苦了。”

 

“那好极。”敖子逸文邹邹地这样来了一句,落了黄其淋身边的座。他瞄了眼黄其淋手头书页翻卷得有了残缺的书,凑过一个脑袋用眼睛打量着。白纱巾蹭过黄其淋的脖子,若有若无的一下,让他心里发痒。

 

“你看着什么?”

 

“家里带来的,也不是什么好书,顶多解解乏。”黄其淋翻了翻页,“情爱情爱,落到最后不是一场白头你我,也不晓得写了甚久有些什么。”

 

黄其淋把书页合上,又将茶一饮而尽。是时候回去好好歇息了。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同敖子逸说。敖子逸把白纱巾从脖上摘了下来作一团塞进口袋,露出整张脸的轮廓。这点离开的功夫敖子逸也刮干净了胡渣,人是副清清爽爽的模样,不像在这儿长大的原住民,白若绣绢的反倒是像久居南地的人。

 

吃顿晚饭的功夫邦缅里头已然亮起了光。穿着长衣衫的点灯人一步一歇息,颤颤巍巍地伸手翻开玻璃制的灯罩,点燃里头的蜡烛。黄其淋坐在客栈里读着书,给马儿喂好了食的敖子逸回了房,坐在房间左边八仙桌上黄其淋的另一边,拎起铁皮水桶灌了一大壶水下肚。黄其淋抬起眼,也见怪不怪地又低下脑袋。

 

“黄其淋——这样叫可以的罢?”敖子逸停顿到黄其淋应了答后才往下说,“你把你读的书同我读读罢?我领的路人都仓皇仓皇到只带了衣物。他们同我提起过南方的书,说蕴了温柔水乡的地方写的东西总归是不大一样。我不识那儿的字,也没得一识。”

 

“我觉得写的好的都放在箱底没法给你拿出来,这本却也不怎么样。”黄其淋倒是乐意地朝他笑了笑——是那种文人特有的笑,带点温和,却又有些生疏,“你要是不介意,嫌其少逊色些的话,我倒是愿意给你读读。”

 

敖子逸撑起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黄其淋。黄其淋合起书,随意地翻了一页开来。书页上烛影摇曳出一地冷清,昏昏暗暗的房里敖子逸只得看见书上若有若无的,一排密密麻麻似虫蝇的字,和黄其淋那张秀气俊俏、似水一般温和的脸。黄其淋忽然挑了挑眉,但也没换页,只是顺着某一段落给敖子逸读了起来。

 

“湖边的水凉的差不多了。到了入冬的时节。

 

书生着了厚衫,白色夹子袄衬着白净的脸庞。他立着,等着那个将从北疆回来的可人摇曳起骆驼脖颈间那个黄铜色的铃铛。她应当是温温柔柔的,亦如从前那般罢?或说变得更加妩媚些了。她走时与他约好是在这个路口再见面的,踏着慢慢落下去的夕阳,逆着亮到望不清轮廓的光影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如同脚上踩着七彩的雄云。

 

他虽得了那姑娘葬在北疆的消息——但谁又能说孰真孰伪呢?她总是好开些这样令他又气又恼的玩笑的。那个姑娘的铃铛声怎得还没响?等的这边的人可心焦。“


 

敖子逸听得认真,黄其淋倒讲的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本好书,要讲也得讲些足以说得出口的才行。他少了这种书,而这些大抵已经成了灰,落在南地家中废墟上了。

 

他吞了口唾沫。

 

“问你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他对她说过,她对他说过。等到太阳慢慢堕入无边的黑暗里,他猛地有了那个姑娘临行时踌躇的口中所谓的答案。”

 

黄其淋合上书,放置在一边。敖子逸有些讶异,眼睛里像是藏满了天上不见的星斗。黄其淋轻声言道差不多到了睡觉的时候,敖子逸微微垂下眼,忽然又问着:

 

“那你呢?”他咂了下嘴,“你是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呢?”

 

“我么?我自认倾心万物的。”黄其淋给的答案含含糊糊,“那么你呢?”

 

“我好北疆。驰骋时百驹而过一望空阔。”敖子逸瞥见黄其淋的眼神又自得地笑了,“这是我上回拉的散客同我讲的。或者说我只是爱那白马。”

 

“只是爱那白马么?”

 

“也爱骑马的潇洒。”敖子逸憋了半晌才这样憋出一句话。黄其淋忍俊不禁,露出好看至极的笑来。他笑敖子逸的言语,敖子逸却干脆呆在原地痴痴地看着他。他看着黄其淋的脸,老久才回过神。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忽然话头一转,催促黄其淋早些歇息。

 

黄其淋睡在内室,敖子逸憩于外堂。进了里屋的黄其淋瞄见敖子逸看着手掌心发着呆,像是想着心事。他躺在床上看着外堂被风吹动着摇曳一地残影的烛光旁坐着的那个仿佛停了的人,后来他摇了摇脑袋,微微站起身来,往前稍顷,吹熄了蜡烛。

 

一片黑暗之中的邦缅有人在唱歌,似是喝醉了酒,唱着唱着便哭号起来,一声一声呜咽,大抵又是一对良人被拆了红绳。

 

3、

 

这几日敖子逸的梦里黄其淋穿着戏子的衣服,懒懒散散地倚着不甚好看的玉椅子,脸上画着浓艳的妆,像古时一般过长的发用红头绳扎着,松松垮垮。他手里拿着本深蓝封皮的书,纤长的指撑着,有风过的时候书页会翻动,烛火的红光落在了他的脸上。

 

黄其淋薄唇轻启,书页遮着脸。他眉宇间带着英气,是少年郎应有的侠骨情长。他往前探过身子,轻阖起眼。

 

“你是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

 

敖子逸一时晃了神。他爱极了这样温温和和的笑,他本想照着原话重翻复述,最终嘴唇微启,鬼使神差地言道:

 

“我心向你啊。”

 

他从床上挣坐起的时候黄其淋已换好了衣服坐在外堂的八仙桌旁饮着茶了。桌上那个铁制的小碟里放着烙好的饼,酥黄的,像南方核桃酥一般。敖子逸走到屋外去洗了把脸,把心事藏在心底里。他知晓的,师傅也曾爱上了一个南方的姑娘,但旅者游人同来往于大漠的引路人终归不是一道儿的人,哪有的情爱呢,顶多爱这山川,让人走过时少了困倦罢了。

 

屋里屋外的人各怀各的心思,黄其淋又抿了口茶,心想着北疆与南国,还有书中那声驼铃。敖子逸再从房外走进来的时候烙饼已凉了,他咬了一口,黄其淋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到时候过草地,我也骑着马吧,都是男子,要你拖着我往前,怎得也不是回事。”

 

“?”

 

“毕竟我也想尝尝看百驹而过一望空阔的景象。”

 

邦缅的天空透过一片殷红,太阳落在屋顶,将胭脂溶进水里往下一泼,渗进白砖净瓦的房里。一片如桃的红。游云在边上,像是湖中饮水的羊。邦缅的当地人仍旧裹着他们防晒的纱巾在邦缅的路上飘飘欲仙着,却丝毫没有察觉身边便是这番美景。

 

“那好极。”敖子逸只是愣了一会儿便爽快地应了,“到时候带你看看草地上的瓦子湖,奘伯弘措据说就是在那儿升的天的。景色美极了,尤是牛羊饮水后把头往上一仰。”

 

“奘伯弘措?”

 

“哦,你大抵是不认识,是我们这边管情与爱的神明,是情僧,据说被逐出师门后遇上了佛祖,佛祖点化他上了西天,男男女女都信这些。”敖子逸正说着,咽下最后一块饼,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地朝黄其淋眨了眨眼,“那你猜,他是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

 

“大抵是四海飘零。”

 

“什么?”

 

“没。”黄其淋道,“那我得看看。到时候顺着草地一路出了国,就没这般风景可看了。”

 

“你是为了什么——我倒是无权过问,但这么急惶的要出国去。”

 

黄其淋望着他因不知情而皱起的眉,只是轻叹了口气言道若不是局势动乱而又没有坐定神闲的气魄,谁愿意离家呢。敖子逸没大听清,黄其淋却不肯二言了。

 

敖子逸把手阖上,垂目想着什么。黄其淋看完了手头的这本,起身走去装着书的皮箱那儿想换一本更可读的,没走两步便被敖子逸给拦了下来。敖子逸唤住他,吞了口唾沫才接着讲。

 

“今晚节日便开始了,这条路上的人都会摘了纱巾,挂上一串串灯笼来庆祝奘伯弘措的生日。明早还会有马术大会,是明早走,还是今晚便动身?”

 

“明早罢。”

 

敖子逸知道这片草地就算拖延需要的时间亦所剩无多。他的师傅曾执着地要他爱上肯驻扎的姑娘。但天知道这般造化,不论是姑娘还是驻扎都与他所好的北疆无关。这个北疆英气要强,又四海飘零。

 

他觉得这般情感不适合生长在大漠上的汉子,自己心里也觉得少许膈应。他豪气地点了点头,收拾好床上的行李,又吸了吸鼻子。

 

“成,明儿个就带你去看瓦子湖。”

 

管他负如来负卿,就算一事无成,也不得负了自己。

4、

 

大漠是荒凉的。在城墙头上往下望能望见灿黄的沙砾,反着耀眼的月,吸进肺里的都满是干燥的沙砾味。黄其淋同敖子逸在游街那儿走散了,又不知该往哪儿走,便悠哉游哉地四处游逛着,最终登上了空无一用的城墙。城墙上插着红旗,他望见有小兵穿着红卫兵的衣服坐在城外,抱着枪打盹。

 

他往后退了两步,心惊肉跳地朝着另一面跑。天晓得他陪着师傅宣师讲道了那么长的时间,如今会怕上一群孩子。草原那儿是安静的,远处水波涟漪地落进他的眼底,大概是敖子逸提过的瓦子湖。

 

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上城墙,顺着南城门那条蜿蜿蜒蜒的石梯小心翼翼地弓着身子往上走。黄其淋听见身后有人的呼吸声这才从草原夜景中那群懒散地睡下的羊群中回过神。他仓皇地回过身子,用劲抓紧了那人的衣领。敖子逸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手上提着两根糖画,一时也不知该有什么反应。

 

黄其淋慌忙放开敖子逸的衣领,抬起左手,捂着脸狠狠地擦了一把。

 

“你这是……”

 

“没,在南方躲怕了,刚看见了些瘆人的东西,又想起来了。”黄其淋心里难过的紧,想着南方快马送他出城去的父亲与那曾习以为常的书斋。他晃了晃脑袋,心里有些乱,“怎么?不玩了?”

 

“刚等好糖画你便不见了,我一想就知道你定是跑走了。”敖子逸这才想起手上攥的紧的糖画来。他把手上一个融了些的糖递给黄其淋,自己吃起另一个,“到时候到了草原可得记得跟紧我,我到时要是找不见你了,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黄其淋尝了一口快融化的麒麟模样的糖,这味道甜进心窝里。

 

“我还能丢了不成?”

 

敖子逸抬起眼睛来望着他,身上裹着当地特色的长衫。藏红色兜帽遮住了他的眉毛,只露出眼睛来。他轻轻朝黄其淋笑着,温和地如南国特有的柳。他说你可说好的,到时可不能丢。

 

“你……”

 

黄其淋又想起前几日里茶馆之中白纱巾蹭过脖颈的那一下,如今又搔着黄其淋的心窝。他看着敖子逸的脸,越发觉得局势不对。敖子逸偏了偏头,不知他忽然望过来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上前走了一步,左手搭在黄其淋的肩上,右手攥着融化成一块糖饼的糖画往草原指。声音极小,轻和而又沙哑,听着人心底酥酥麻麻。

 

“瓦子湖那头的村庄是我的家乡。”敖子逸几乎把脑袋搁在黄其淋的肩上了,“我们村里的人都说我们是情僧的后人,得多懂点诗。”

 

“可我不会多少,知晓得所有人都知道的那句不负如来不负卿。”

 

“现在可好,同你走了几日,又学了句身向北疆心向你。”

 

黄其淋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着那片水波涟漪的瓦子湖,看着敖子逸说的那片现看不清的村庄。羊群不知受了什么惊,发出长长地叹,那绵长的声响,像是能一直传到天边去。

 

5、

 

黄其淋儿时同父亲来过邦缅。

 

当时亦是这个时节,游街的人群收起了他们的纱巾,这交界的城难得的喧嚣聒噪。风尘卷过这片城市,最后也只留下了这个节日。黄其淋戴着父亲给买的猴子面具,透过眼睛处那儿挖的两个小洞四处打量着。那时还有唱着歌的戏子在城中心那儿搭台表演,上了浓抹的妆。饰品妆在身上,亮晶晶的。他不肯走,哭着闹着要看戏。

 

父亲把他抱了起来扛在肩头,他透过那个猴子面具看着那个台上长发一直到了腰际的戏子婉转地歌着,眼睛没曾眨过。他心潮澎湃地四处打量,看见幕后有个小孩,同他一般大,手里抱了本诗集,穿着藏红色长衫缩在幕后,眼睛如饰品一般亮。

 

他这便心怀不满地一心闹着要去后台。父亲长吁了口气,强硬地拖着他走了,他看着那戏子咿咿呀呀的模样,和后台那个眼神干净的小男孩逐渐变得黯淡了,最后在一块糖画的怂恿下忘了这事。

 

当时的敖子逸很快地也被揪出了后台,被师傅给带回了家。他那时背着诗词,师傅带他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大漠与草原。火红的太阳从西边坠下,敖子逸骑在那只腿比他还高的骆驼上趴着把玩那个驼铃。师傅被一个不熟识的引路人喊住询问方向。他抬起眼睛,有个小男孩趴在骆驼上睡着了,半边脸磕在驼峰上,安安静静的,穿着黑皮鞋。

 

敖子逸趴在驼峰上玩着驼铃,一声一声轻吟似那个在台上笑貌动人的戏子。他想着那浓抹的妆,索性学着那个怪享受的小少爷,抱着骆驼的脖颈安安心心地打起了盹。

 

太阳很快落到了底下,到了冷清的时节。师傅带他回了家,他抱着骆驼睡得安稳,耳畔只有驼铃慢慢地响,羊正柔柔地叫,青草揉碎在指尖的沁香,还有那个无论怎样都忘不掉的戏子。

 

兴许也想起过那个穿着黑皮鞋,脖子后边还挂着猴子面具的小少爷,但这总不及那些壮阔。

 

黄其淋站在城墙上,忽然轻声低语,“我来过邦缅。”

 

“我也来过,还来过许多次。”

 

“我来的那回有戏子唱着歌,饰品好看到令人心生神往,可惜我父亲没让我听完那一出,在南方去戏园也找不见那般动人的歌声了。”

 

“确实,我也记得那个戏子。”敖子逸拢紧了藏红色外衣,在墙头上又屏息凝神地望着那轮月亮。皎白的亦或霜白的,夭夭地搔首弄姿,不那么火热却又把万物照的通透,“太晚了,该回去歇息了。”

 

黄其淋回首望去,大部分店铺已经打烊,就连灯笼也熄了不少。风吹过时冻得黄其淋手心发冷,敖子逸攥起他的手,木讷又不知所措地只得搓了搓。黄其淋吞了口唾沫,只是同他牵起手一并走下城墙。荫翳下的那片土地长满了荒草,萋萋摇曳。

 

“你刚刚说的——”“……你可以忘了它,也可以细想想,但做无妨。”

 

6、



奘伯弘措八岁入寺,同敖子逸跟着师傅走大漠时是一个年纪。黄其淋躺在床上,回想着夜里头敖子逸的话。花布被子上起了毛点,膈着人身上痒痒。他翻来覆去地睡不好觉,心潮汹涌的是些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清楚。



他强求自己闭了眼,不愿再去想这些。







第二日清晨敖子逸起的很早。他拉过悠闲洗漱的黄其淋便跑,城里空荡荡的,尽管如此,大大小小店铺也都上了锁。没赛的人都站在立而百年不倒的城墙,下边站了一排又一排马驹,少说有百匹。敖子逸把黄其淋拉上城墙,把藏红色外衣脱与他,只穿着一身白色单衣又急匆匆地赶下了楼。黄其淋也只穿着单衣,不知他这般着急是为了什么,茫然地觉得天还不是很暖。他把敖子逸的藏红色外衣给裹在身上,看见敖子逸横跨上一匹白马。





草原一望空阔,满目绿意。百匹颜色各异的马驹在一声粗旷的呼喊后一并出发,站在城墙上的人看着人往而来叫好连天,黄其淋盯着那个一马当先跑在最前边的人。



敖子逸善马术,是被师傅训出来的。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眼睛直盯着前方。那面旗插在老远处,白马跑时带起疾风阵阵,吹起他的白色单衫。他潇洒地像本身就属于这片草原。



马蹄驰过溅起泥泞,少年英俊开朗的笑容印在黄其淋的脑里。



他跑过身边的骑客,脊背弓起,嘴上说着邦缅的土话。风吹起他的头发,少年时受尽青睐的奘伯弘措想必也没有他骑在马上那般自信昂然。敖子逸率先在远处的红旗那儿折返,身后跟着的数百马匹恍若他的侍从。他速度不改,仍旧笔直地盯着前方,疾风总能勾勒出少年的轮廓,那般潇洒。



马儿们紧跟在敖子逸的白马身后,仿佛草原春季奔驰而过也不知为了什么的野马。它们那般壮阔的,足以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矫健的马儿们摩肩接踵,黄其淋没法细数,内心饱读诗书却没法用言语表露出来。



这种情况只能大声喊叫,用呼喊或者大叫,在旷野上一并驰骋。



领头的敖子逸像极了一个君王,而那个君王他在距终点半尺的地方抬起了头,找到了那白色纱巾间默不作声看着他的黄其淋,很用力地朝他挥手,很大声地用汉话喊:



“你看吧——!这漫野的百驹驰过一望空阔!全是我与了你的!”



黄其淋扭头四处看了看,讶异地挑起眉来。



“就是为你!”敖子逸站在马上驶过终点,在消失在黄其淋视野前只来得及说上这样一句。



黄其淋慢吞吞走下石梯,敖子逸仓仓皇爬上石梯。他们在一片阴翳的荒草萋萋下,在无人瞩目的阴影里,心照不宣的,一个北疆与南国的,交换了一个吻。



唇齿相依着,舌尖缠绕着,呼吸急促着,最终只得用尽词汇言之一个爱着。他们能嗅见对方的鼻息,听见胸膛下那颗跳动着的心脏的心声,更能看见那闭着的眼中写满了却道不明的情。



他们一直吻到比赛结束,有人零零星星地开始往石梯走。黄其淋仍旧穿着那件藏红色外衣,百驹过野的景象一生能得一次——还是单单为了自己的,便已经够了。他同敖子逸一并走下石梯,看着那片广漠的野。



马术比赛的奖励是那匹白马。黄其淋牵着那匹累的筋疲力竭的马儿,敖子逸牵着另两匹棕色马驹,身后拖着那放了行李与包袱的木头车。车轮滑过两条弧线蜿蜿蜒蜒地又走了。临行时黄其淋回过头,邦缅的牌匾仍旧是那样老旧,却映着莫须有百驹。



邦缅啊邦缅。



第一次是个戏子,第二次是个骑客。



全都让黄其淋这生于南国的少年梦萦魂绕。



7、



“愿跟我一并么?”



“能与了我一场百驹过境的,可得牢牢抓着。”



8、



白马被拴在瓦子湖边的干茅上,它身后拖着那木头车。黄其淋翻身上了马,试探性地跑了三两步。敖子逸等他跑了几步才翻身上马。瓦子湖边的村落是老旧的了,黄其淋微眯起眼听风擦过马驹。他想象着百驹过境,站在最前面的少年郎直起了身子——



而他正不慌不忙地坐在自己身边跑马,陪着他绕着这他熟视无睹的湖绕上一圈又一圈。



“黄其淋——!”敖子逸喘着气,却露出开朗的笑来。那轮圆日正慢慢从地底冒出半个尖,风仍旧不是很暖。瓦子湖边的人不是很多,他们跑的肆意。



“嗯?”



“你再读一遍——那南国北疆——!”



黄其淋微微拧了缰绳,马儿朝敖子逸身边跑了过去。两马并排着,绕着湖,好似奘伯弘措能让他们这样永生永世地跑下去。



“问你——心向南国,还是意往——北疆?——!”



敖子逸别过头,马匹仍旧往前跑。黄其淋从他的眸子里看见了初春的芽,看见了盛夏的阳,看见了秋实的果,看见了冬凛的梅。



他能从这双眸子里看见万物间的美好。



敖子逸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我心向你!”



9、



黄其淋没再想着出国,绕过父亲熟识的那位叔父掌管的桥。他留在了不染凡尘的瓦子湖。那个跑马跑的顶好的引路人亦留了下来,每年到了开春,四野的野马仓急地跑,百驹过野,美好的让人跪地大嚎。



国内闹着红色的动乱,南国一片昏暗,北国亦是波动,悬了不少尸骨。瓦子湖却真似是被奘伯弘措保佑了一般,安然无恙。



他同父亲写了信,父亲回信姊姊也犯了事,他们下月飞去国外,唯独就是担心着他。



黄其淋就着烛光给回了信。身骑白马向邦缅,敖子逸的藏红色外衣套在他身上,扬起衣摆奔驰而过的模样像那个纵身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我好着。”黄其淋回信道。



“百驹过野,一望空阔。”



10、



我爱极了北疆的干茅,亦爱极了南国的榕柳。



若教我选,那便看你往哪儿去罢?你去哪儿我便跟着,你要是哪也不愿去,那我也乐得停留。



干茅榕柳、北疆南国,哪及一个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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